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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月

好书推荐(16):《鼠族》

“这些年来,我们碰到不少德国人都说以自己是德国人为耻。我要回答说,我以是一个人为耻。”

—雅斯贝尔斯

 

今年看过的最好的漫画。

《鼠族》是美国画家阿特·斯皮格曼的二卷本漫画,也是历史上惟一一部获得过普利策奖(1992年)的漫画。这部作品以纪实文学的手法,穿插记载了作者父亲作为波兰犹太人在二战期间遭受纳粹迫害的苦难、和战后家庭关系的纠葛。

在故事的开头,父亲弗拉德克就以一个令人反感的怪老头形象出现,他告诉儿子:友情是胡扯,所有的人都会为了一小块面包出卖你。阿特少年时生母自杀,给他留下了一段糟糕的回忆。成年后,成为漫画家的他带着录音机来到父亲身边,要求他讲讲自己在大战前和战时的经历。

弗拉德克·斯皮格曼是波兰犹太人,精明能干,年纪轻轻就已经从商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在婚姻的选择上,他果断地扔掉了女友,选择了大工厂主的女儿安佳。可是好景不长,波兰成了德国战争机器的第一个牺牲品,弗拉德克被波兰军队动员,很快就成了战俘。战俘营的日子不好过,但总算是给他挨到了溜回家的一天。短暂的家庭相聚之后,弗拉德克发现自己和家人们又被圈进了一个比战俘营大得多也黑暗得多的深渊:犹太人居留地(格托)。

格托的生活日益艰难,生活物资匮乏、时常被反犹的波兰人虐待、党卫队不时前来抓人,一些人在听到东部发生的屠犹事件时精神崩溃,不少犹太人选择自杀,作者从未谋面的大哥理切夫也被牵连而死。斯皮格曼夫妇凭着积蓄四处打点、东躲西藏,碰到过一些好心的波兰人相助,但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下,每一个藏身之处都呆不长。1944年的一天,他们孤注一掷,花钱买通蛇头打算偷渡到中立国,结果被蛇头出卖给纳粹,夫妻双双被投入奥斯维辛集中营。

弗拉德克凭着自己的头脑、知识和技能在集中营拼命求生,加上一点点运气,夫妻二人都活了下来。纳粹被打败了,可波兰人仍在变本加厉地排挤虐杀犹太人。弗拉德克只好去了瑞典,利用战后欧洲物资匮乏的机会,他从美国的合伙人那里倒卖生活必需品发了大财,去美国过上了富足的日子。

可是他们一家人的麻烦这才刚刚开始。由于大战期间遭受的迫害,弗拉德克已经无法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活,人类的极端残暴让他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他变得悭吝无耻,整天想着占别人的便宜,跟自己的妻子也是斤斤计较,惹人嫌到了极点;凡事不如意时他又会装出一副可怜模样来骗取同情,暴躁易怒而又惶惶不可终日、仿佛身边每一个人都憋着害他谋夺他的钱财。战后出生的儿子阿特受家庭和母亲自杀的影响,曾有过童年阴影,好在他妻子弗朗索瓦丝贤惠聪颖、善解人意。她是法国人,但为了公公,改宗成了犹太人,可这并不能抚慰老斯皮格曼扭曲的心灵。终于,继室玛拉也受不了这个老混蛋而离开了他,接到父亲的电话后,阿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希望父亲滚得越远越好,省得来给自己惹麻烦——纳粹暴行造成的创伤仿佛诅咒一般紧紧缠着这个家庭。在老头子又大闹一场,天翻地覆之时,好心的玛拉赶回来答应继续照顾他。

书页上写着“幸存者的故事”,这不太准确,应该说这是一本“见证者的故事”。《鼠族》穿插着痛苦的回忆和现实的尴尬,和埃利·维塞尔著名的见证文学《夜》有异曲同工之妙。和《夜》一样,《鼠族》再现了人性灾难见证者的真正苦难,这并不是灾难过后拍拍身上的灰开始新生活、或是眼噙热泪高呼“我就知道党和人民会为我做主”,而是真正的苦难—真正的苦难是即便灾难过去,也无法摆脱的噩梦,这样的苦难无法逾越或忘却,它不仅折磨受害者,也把受害者变成同谋。

《夜》描写的是匈牙利犹太人在纳粹集中营的遭遇,作者埃利·维塞尔被投入集中营时才15岁,战后他用意第绪语写成了这部纪实文学作品,从幸存者变成了为纳粹大屠杀作见证的见证者。维塞尔描写的不仅是纳粹的暴行,他更多地剖析了犹太人在灾难中的人性堕落、尔虞我诈、信仰丧失。在死亡行军中,埃利听一个拉比说自己年纪大了走得太慢,跟不上儿子,但他发现实际上那个年轻人是有意加快脚步甩掉自己的父亲,免得被拖累;在集中营,埃利的父亲因为惹恼看守而被毒打,而埃利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在埋怨父亲不该招惹德国人,怕的是自己也会跟着遭殃。而那些最为虔诚的犹太人在没有通过体检,即将被送去毒死的时候,全都丧失了信仰,上帝和他们的契约在死亡面前被一笔勾消了,到最后犹太人甚至不相信苏联人已经快要打进集中营,因为经验告诉他们“我相信希特勒胜过任何人。只有希特勒才真正能够说到做到”。

而《鼠族》的载体是漫画,作者将故事中各国各族的人的脸部画成各种动物,德意志人是猫,犹太人是老鼠,波兰人是猪,美国人是狗,法国人是蛙,英国人是鱼,吉普赛人是蛾子。而这些动物的脸谱是可以互换的,从而凸显了以种族评定人的荒谬。说故事的人是父亲弗拉德克,通过说故事,他也成了一个见证者。在故事的第二部中,作者逐渐发现了自己内心对父亲的看法和不安的根源,由于父亲的怪癖和难以沟通,阿特在内心是非常排斥父亲的,他对妻子说幸好他们的屋子在四楼,这样心脏不好的父亲就“不会来烦我们”—这和《夜》里那个拉比的儿子,又有什么不同呢?而弗拉德克则无法摆脱大屠杀的回忆,他在集中营为了求生,什么事都干过,虽然也遇到过一些好心人,但不得不时常讨好牢头和左右钻营,而那些比较愚笨的同伴,在他看来是代替自己去死了—“他这时候已经不是在善和恶之间作选择,而是在谋杀和谋杀之间做选择”(汉娜·阿伦特,《极权主义的起源》)。“为什么他们死了,我还活着?”这样的心理阴影一直跟随者斯皮格曼夫妇,他们尽管赢得了生存,但却已经不会生活

而且,斯皮格曼夫妇也不相信长子理切夫已经死了,即使战后又生了儿子阿特,他们还是在不断寻找长子的下落。未曾谋面的大哥成了阿特心头的一块重压,父母的卧室里居然挂着大哥的照片而不是他的,而父母似乎也更喜欢理切夫而不是阿特—这是当然的,理切夫只活了6岁,他的时间停滞了,在父母眼中永远是完美无暇的。父亲谈到夫妻团圆的时候说“我们都很快乐,而且从此过着非常非常幸福的生活”,但在第二部的后半读者已经可以逐渐明白,弗拉德克的话是不真实的,他们夫妇俩在解放的那一刻就已经精神失常了,1968年安佳自杀的真正原因是无法忍受弗拉德克的怪僻和长子丧生的事实,而弗拉德克选择继续活在梦中。当阿特录完最后一卷磁带,却听到父亲对他说:“我说累了。理切夫,故事讲得够多了……”在父亲的遗嘱上也没有阿特而是写着理切夫,因为弗拉德克认为阿特就是理切夫,他没有死在波兰而是活着长大了。这时阿特也明白了,父亲仍活在40年前那个活地狱里,而自己只不过是死去的大哥的一个影子。

这个震撼的结尾点明了很多大屠杀幸存者的真实境遇,如《夜》中埃利解放后面对镜子中的自己所看到的那样:“从镜子的深处,有一具尸首在朝我看。那眼睛里的眼神,那看着我的眼神,我再也没有忘记。”那具尸首就是埃利自己,也是弗拉德克,他们的身体在这里,灵魂早已死去,精神还被关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

《鼠族》的画风粗犷,不拘小节,有木版画的风格,但却不乏细节的描写。书中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配角对主线故事的烘托亦恰到好处:如弗拉德克在奥斯维辛曾遇到一个有点良心的德国看守,但由于和犹太人打招呼,他被罚调到比克瑙,弗拉德克不知道他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回来以后就不太敢说话了;很多死在集中营的犹太人在第一部中并没有太多交待,只是写着“从此再没有人见到过他们”,而在第二部,父亲意外找到留存的快照,他们的故事便像水波过后的倒影那样逐渐浮现在读者面前,那么多的照片,那么多活生生的面孔,几乎全都化作了焚尸炉的青烟;书中出现的幸存者除了弗拉德克外,还有他的邻居和阿特的医生等,他们的精神状态不太一样,但多少都遭到了异化:邻居听到阿特带着妻子时第一反应居然是皱起眉头责问“她是犹太人吗?”可见他们对人类社会的不信任已经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而弗拉德克作为一个大屠杀幸存者,居然辱骂前来搭车的非洲裔美国人是“黑鬼”。

而在集中营里堆积成山的尸体中,不只有犹太人和波兰人,也有很多德国人。它强调了大屠杀不仅是德国人的耻辱和犹太人的灾难,而是全人类的耻辱和灾难。相对于那些通篇“恶魔”、“兽兵”的描写,这样平淡的叙述反而更加有力。毕竟,将暴行的实行者兽化,根底上的动机无外乎把人类和暴行区分开来,是一种下意识的免责,而《夜》和《鼠族》这样的见证文学则要求人们直视同类的所作所为,给读者的冲击更加强烈和真实。

 

书名:鼠族I 鼠族II
作者:阿特·斯皮格曼
译者:王之光 等
语种:中文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初版:2009年
价格:52元人民币(上下册)
入手地:当当网
入手价格:31元人民币
余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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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地址:http://www.cliffx.net/archives/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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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书挺感兴趣的,谢谢老师推荐

    另外奉上荼荼丸最新作品:
    http://220.170.79.105/html/music/20091227/65214.html
    博主 对 -3- 的回复: 2009-12-31 13:59:59
    该网页被金墙战士阻挡了……


    -3- Says @ 09-12-29 2:18 上午

要说点啥就在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