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事集始于创世神话—埃努的大乐章。神与维拉(或称为大能者,英语中译为神明,是降到地界的埃努中较强大的一支)在此被揭示出来。我们可以将后者看作类似天使的存在,它们的职责是在委托给自己的天体中行使被赋予的权力(只是统治和管理的权限,无权创造、制造和修改)。它们是“圣者”,也就是原本存在于“他界”的,在世界被创造“之前”,它们就已经存在。它们的力量和智慧来自对于创世神话的认知;最初他们只是把它当作一幕“戏剧”来看待(就像我们静静地欣赏他人创作的一个故事那样),后来这出戏剧成了“现实”。如果从单纯的叙事策略来看,它们当然是类似苍古神话中“众神”一样的存在,拥有同等的美貌、力量和权威;这种描写较容易被接受—好吧,我们不妨坦率地说,至少基督徒不会对这种描写产生抵触。
  
  很快,故事进入了精灵的历史,确切地说就是《精灵宝钻》。故事发生在我们所认知的世界里,不过叙事风格已经变形为半神话的方式:这个故事涉及了一些拥有理性与肉体、身材也多少可以与我们相提并论的生灵。化天成地的秘密并未被完全开示:每一位埃努的知惠都是不完整的,而即便集合众神之知惠,它们仍无法预测未来。因为造物主并未将一切都言明(部分原因是要纠正叛逆者梅尔寇带来的邪恶,部分则是为了让万物都能以极为高超细腻的手法得以完成)。造物主的子女们是如何被创造的,以及他们自身的秉性又是怎样的?这是两个最主要的秘密。众神只知道他们将在指定的时间到来。因此,造物主的子女从一开始就有着亲缘关系、同出一源,又从一开始就有所不同。此外,由于对于众神来说这些子女也是全然不同的“他者”,众神并未参与创造他们的工作,因此众神也特别眷顾和喜爱他们。其中“首生者”(First-born)是精灵;继之而来者(Followers)是人类。精灵命定不死,热爱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并且用他们细致而完美的天赋将世界之美发挥到极致,直到世界的终末;即使被“杀害”,他们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而是还会回来—从而当后来者来到这个世界时,精灵们可以教导他们,为他们让出道路,当后来者们日益成长并吸收两者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时,精灵们会日渐“衰微”。人类的命运(或者说是天赐)是有限的生命,他们可以从世界的轮回中得到解脱。由于整个故事是由精灵们的视角去叙述,神话中并没有关于有限生命的阐释:除了“神并未开示其为人类所作的打算”以外,一切都还是隐藏在神意中的奥秘:对永生的精灵来说,有限生命是一种悲哀,同时又是一种艳羡。
  
  如我所述,精灵宝钻的传奇是独特的,它不以人类为中心,在这点上,它和我所知道的其它类似故事都不相同。故事中观念和关注的核心不是人类,而是“精灵”。人类的出场是不可避免的:毕竟作者是一个人类,也只有人类会来看他所写的东西,因此人类必须同样在我们的故事中出场亮相,而且并不仅仅是作为改头换面的精灵、矮人或霍比特人等种族而出现。但是人类始终是次要的—他们是次来者,即便他们的戏份逐渐加重,却仍不是主角。
  
  在创世之时就有了堕落:我们应当说这是一场天使们的堕落。当然,这和基督教神话中的堕落天使在形式上是完全不同的。我所写的这些故事是全新的,并不是直接取自其它神话和传说。但是,它们仍不可避免地含有很多那些古时流传甚广的主题和要素。归根到底,我相信传说和神话(*的内容)大多源自“原理”(“truth”),而且确实表现出了它的方方面面,这些只能以神话传说的模式来被接受。很久以前,一些这样的特定真理和模式被发掘出来,并且注定还会反复重现。任何“故事”都不可能脱离堕落而存在—所有故事从根本上来说都与堕落有关—至少在我们人类所知的知惠范畴内是如此。
  
  因此,顺理成章地,精灵早在自己的历史成为传说之前,即已堕落。(由于已经解释过的理由,关于人类最初堕落的故事并没有记载—人类直到精灵堕落后相当久远的时代才登上舞台。只是有传言说:曾有一段时间,人类投奔到宇宙大敌的支配之下,不过后来有一部分人悔改了。)故事的主要部分,确切地说也就是《《精灵宝钻》》本身,讲述的是精灵中最具天赋的宗族之堕落。他们抛弃位于终西之地的瓦林诺(类似天堂乐园的场所,是众神明的居所)流亡而去,重新回到自己出生的故乡—已经被大敌控制许久的中土大陆,与他斗争。那时邪恶源力仍以肉身形式存在。所有的事件都因精灵宝钻(Silmarilli,意思是至纯无暇之光)也就是上古时代的珍宝之命运和重要性而起,它(*故事集本身)也因此得名。锻造宝钻主要象征了精灵们的次创造,然而宝钻超越了“美好事物”的境界。曾经有过真正的光,银色和金色的双圣树带来的瓦林诺之光曾经存在过。但双圣树被大敌恶意杀害,因此瓦林诺被黑暗吞噬。但是,双圣树在濒死之际诞下了日月之光。(这些故事和其它传说之间决定性的不同就在这里:太阳并不是神圣的象征,而是次善之物,“太阳之光”(也就是太阳照耀下的世界)代表着堕落的世界和混乱而有缺陷的景象。)
  
  然而,在双圣树被玷污和杀戮之前,精灵中的无双巧匠(费诺)将瓦林诺之光铸入三颗无与伦比的宝钻(Silmarilli)之中。从此,双圣树的光辉只存在于这三颗宝石里。精灵的堕落,源自费诺和他的七个儿子对三颗宝钻的占有欲。宝钻被大敌夺去,镶嵌在他的铁王冠上,并且深藏在固若金汤的堡垒中。费诺的众子(**1)立下可怕而大逆渎神的誓言,他们誓要复仇,要与一切胆敢染指宝钻的势力为敌,哪怕对方是众神的一员亦不放过。他们煽动大多数族人向众神揭起反旗,抛弃了乐园,前去向大敌发动无望的战争。他们堕落的最初苦果便是乐园中的血战,精灵屠杀精灵。这件恶事和费诺众子的可怕誓言紧紧尾随着他们后来所有的英雄行为,酿成了背叛,并使他们的全部胜利最终成空。《精灵宝钻》是流亡精灵对抗大敌的战争史,(*战事)都发生在世界(中土大陆)的西北部。不少胜利和悲剧都在其中得以传颂,而最后以地表的剧烈变动和上古的时代、也就是漫长第一纪的消逝而告终。(由于众神的最终介入)珍宝被夺回,但是精灵们永远失去了它们:一颗在大海之中,一颗在地底深渊,另一颗则成为天空中的星辰。这部传奇以对世界末日的预见景象而告终:世界被打碎重组、精灵宝钻和“太阳之前的源光”被夺回—在一场末日决战之后,我想比起其它传说,这场战争最为接近古斯堪的纳维亚想象中的“诸神之黄昏”,尽管它们不尽相同(*1)。
  
  当故事的神话性逐渐淡薄下去,越来越像是轶事和冒险传奇时,人类参与了进来。这些人类大体上是指“向善之人”—那些拒绝服侍大敌的宗族和他们的族长,在听到了西方众神和高等精灵的传说后向西逃亡,在流亡精灵战斗的中期与他们取得了联系。出现在故事中的人类主要是三支宗族,他们是大部分人类的祖先,而他们的族长是精灵贵族们的盟友。人类和精灵的接触已经注定了后来纪元的历史,也预示了一个反复被强调的主旨:(目前的这些)人类从精灵那里继承了“血统”和馈赠,而人类的艺术和诗赋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此,或是被它(*这种混合血统)所改变了(*2)。从而尘世凡人和精灵之间有过两次联姻—后来都在埃兰迪尔的子孙中融合,由半精灵爱隆作为代表;他在所有的故事中都曾出场,甚至包括《霍比特人》。在《精灵宝钻》的故事中,最重要也着墨最多的是贝伦和精灵少女露西安的传奇。于是在其它事件背景下,我们遇到了故事宗旨的第一个范例(之后,它在《霍比特人》中尤为显著):决定世界历史进程的伟大动力,“命运之轮”,往往并不是由王侯和权贵-甚至不是由众神、而是由那些看似默默无闻的弱者所推动的;因为这是在创世过程中就存在的神秘命运,而造物主的子女加入创世神话的过程是除唯一神之外所有智慧都无法参透的部分。身为亡命之徒的凡人贝伦(在露西安的帮助下—她虽然是一位精灵公主,却也只不过是一位少女)立下全部大军和勇士都无法达成的伟业:他潜入大敌的要塞,从铁王冠上取下了一颗精灵宝钻。因此,他得以实现与露西安的婚约,成就了凡人和不朽者之间的第一次联姻。
  
  这类浪漫英雄传说(当然我认为它美妙而富有感染力)本不要求读者对背景有多少深入的了解。然而它也是整个故事集中的一个重要环节,(*这种承接作用)比它自身(*作为独立故事)的意义更为重要。因为重夺宝钻的伟大功绩引来了灾祸。费诺众子又再度祭起他们的毒誓,对宝钻的贪欲将所有的精灵王国引向灭亡。
  
  另外还有一些故事同样被着重记述,同样具有自己的独立性但仍和整部历史紧密关联。比如《胡林的子嗣》,记载图林•图伦拔与其妹奈妮尔的悲剧故事——故事中的图林是一个英雄:这个人物可能会被(喜欢这类说法的人们——虽然此类看法没有太大帮助)说成是借鉴了西格王(*3)、俄底浦斯王和芬兰的库尔勒沃(**2)中的要素。还有《贡多林的陷落》,其中贡多林是精灵的主要据点。此外还有远航者埃兰迪尔的一些故事,他是一个重要的人物:是他将《精灵宝钻》引向终结;而且是他的后代子孙给后世纪元的传说提供了主要联系纽带和众多人物。他所起到的作用,是作为精灵和人类两个种族的代表,试图在海上寻得通向众神之地的归途,并作为使者说服众神再次关注那些流亡者,给予他们怜悯,将他们从大敌掌中解救出来。他的妻子爱尔温是露西安的后代,她保管着一枚宝钻。但是费诺众子为了实践夺回宝钻的毒誓,捣毁了埃兰迪尔的家园。然而这却推动了事态的解决:为了保护珍宝,爱尔温投身入海并与埃兰迪尔相会,藉着伟大宝钻的力量,他们最终抵达瓦林诺而完成了使命—作为代价,他们永远不能回到精灵和人类中定居。于是众神再次出动,来自西方的大军摧毁了大敌的巢穴;他自身也被投入世界之外的太虚之境,永远不能再以肉身形式重返。剩下的两颗精灵宝钻从铁王冠上被取回—却只注定失落。费诺众子中仅剩的二人为自己的誓言所迫盗走宝钻,但是最终都被宝钻所毁:一个投入大海、另一个跳进地底深渊。最后一颗宝钻被装点在埃兰迪尔的舟船上升入苍穹,成为最耀眼明亮的星辰。于是《精灵宝钻》和第一纪元的传说就此落幕。
  
  *1:此处指《《精灵宝钻》》和《诸神之黄昏》有巧合之处,但并不相同。
  
  *2:相对于原初未经混血的人类的艺术和诗赋来说。
  
  *3:西格王—英国诗人威廉•莫里斯根据冰岛史诗而创作的叙事诗《雾凇萨迦》中的屠龙英雄。雾凇王之孙西格在杀死恶龙法夫纳并取得了龙的财宝之后饮下忘却之药,遗忘了未婚妻布伦希尔德而迎娶了古德伦,导致布伦希尔德杀死负心人后自尽的悲剧。
  
  **1:费诺自己亦发下这个誓言。
  
  **2:库尔勒沃是芬兰民族史诗《卡勒瓦拉》中的悲剧英雄,芬兰医生伦路特于1835年左右开始抢救并整理出这部作品。故事的一段讲述库尔勒沃一族被其叔父乌塔摩杀害,只有其母生还。库尔勒沃降生后,被乌塔摩家族卖给铁匠雷曼宁为奴。库尔勒沃逃走后找到母亲,知道她已经再嫁并且给他生了异父的弟妹,其中有一个妹妹出去采浆果而一直没有回家。后来他在缴税归来的途中诱惑了一位少女,因为找不到客栈,两人在雪橇上渡过一夜。次日库尔勒沃说起家事,才得知少女就是他迷路未返的异父之妹,其妹不堪耻辱跳河自尽。因此库尔勒沃遭到家人唾弃,其母亦亡故,遂从天神伍库处求得神剑,血洗乌塔摩全族老小。最后他向母亲的亡魂告别,带着狗来到其妹殒命之处。库尔勒沃问神剑是否愿意杀死自己的主人,剑唱了一首歌,指责库尔勒沃犯下的恶事,回答说自己既然已自愿为库尔勒沃夺去如此多的生命,那么也会高兴畅饮他的污血。于是库尔勒沃把剑柄插进土中,伏剑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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